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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三十二回 湘江鸿云梅开二度 宝通灵玉赋逞捷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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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院门,黛玉便向双儿附耳的嘱了,双儿便前头走着只先进了怡红院,见了院里丫头便走近也悄语几句,这丫头又忙向屋内丫头招手的叫了出来,几个人又小声说着,便见黛玉进来,几个人侍立看他,皆捂了嘴偷笑,黛玉又示意噤声,便蹑足潜踪的悄然进了屋里。

翠缕见无事往润格处去了,藕官等见史湘云饭后又只对妆沉吟,不见唤也散开自便,叫留了个丫头屋里答应,小丫头因知黛玉只欲和湘云逗趣,另不使惊动了去,几个人依命外头伺候,便门边站着掩口探头只暗暗瞧着。

黛玉轻手挑起帘子,见湘云妆前孤坐毫无果然”察觉,自顾一手托腮,一手往妆镜上面空自使食指写画,台面洁净妆匣规整,一无别物,只那一枚金麒麟合着手帕在妆镜前撂着。黛玉因忍笑少不得弯腰低下身子,只避开妆镜,早轻步绕了一侧,因使手忽倏窃拿了抽出金麒麟。

史湘云正自出神,恍惚觉镜里有虚影闪过,先忙着低头察看手边麒麟已不见,一个站立早转身便寻骂道:“促狭鬼……”此三字已出口,才看原是黛玉来,湘云红了脸,只好作咳掩饰,又请黛玉坐。

丫头见他二人顽闹已罢,近前听唤,先打茶上来。史湘云嗔道:“宝二奶奶来了,也不先回一声,当真是白吃饭的。”黛玉笑止他道:“原是我头里另丫头只噤声,又骂他做什么。”史湘云请吃茶,道:“到底是正经主子,进了我的门,这里的奴才也成了二奶奶的了,倒也听话。”黛玉使手抚他手道:“你这又算了什么?原是想逗趣你,凭你说了,我只好听着。若换作旁人也如此和你只顽闹,你这话倒使人想你要斗嘴似的。我只不知,多早晚云妹妹也变得这样刻薄起来。”一句话说的史湘云终是掌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因使丫头拿了果子来。

林黛玉手里拿着金麒麟,又瞧一回叹道:“你又如何得知道呢,先时宝玉得了这个,竟是夜里睡觉,怀里还搂着不舍的,想想缘故,不过因你也有这么个东西,我只打量你两个才有了私定终身的信物呢。如今看来,灯火阑珊容易,最要紧那一处又是了何处。”史湘云闻听了不觉失笑,早拿手向脸上点了示羞黛玉,只笑啐了,道:“你早日里竟疑心我只是那样的人么?想是你和二哥哥一个园里住着,平日才子佳人的典故看多了,便只管混忖度起人了。可叹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,我竟局限了园子里不成?不是我说句大话,如姐姐说的,必要有情有义的私下只许了终身,纵放眼京城内外,只怕也无有可入了我法眼的。”林黛玉听了掩口而笑,只忍着道:“嗳嗳,原是你眼界比人高的如此,我倒小觑了。”史湘云嗔道:“你只好打趣我,又悄言不传的偷着进了我屋子,我也不说了。”说只低了声音的,黛玉也嗔他道:“好端端的,我又打趣你,可是说的,关心则乱不是?”又举了麒麟详转了看着叹了道:“麒麟若有灵骘,便叫你那旧主早早现了身,能省多少事呢。”史湘云头越发垂着,正不知该如何回了,便听丫头门口回了:“宝二爷来了。”只见门帘揭开,宝玉早进了。

宝玉一脚进槛先便笑道:“云妹妹在家呢。”说了一扭头看见门边杌子,便自坐了,看他二人道:“太太跟前丫头才往我们那里只传话叫去呢,我使去了,使丫头回去只回了你姊妹两个立刻就往上头去。我自走来瞧瞧,果然如我所猜的,你两个只一处。”说了又走过来凑近坐着,自拈了碟中冰糖蜂蜜桃仁吃,早一眼觑了史湘云面色,却见他只瘦了些。

林黛玉听只搁了茶杯,便站起的笑道:“说话咱们竟上去罢,不知是又有了何事的。”湘云也站起答应了,因使丫头伺候宝玉茶点,道:二哥哥既来了,先略等会子,我看了回来,再这里说话。”林黛玉使手触一回宝玉额头,道:“今儿吃酒了,这会子觉还好呢么?”宝玉早握他手止了道:“不相干,何曾醉了,太太若问起,我知你自会回了的。”黛玉早也摆手甩开只笑啐了,便拉史湘云手,因打头往外走。

宝玉见湘云一壁出门,一壁只顾回头,两眼看向几上麒麟,宝玉早抬手示意他放心,又跟着出了门口,看他二人下阶,丫头只跟着出了院子。

宝玉复进了屋中,知因黛玉一处,史湘云因不便收了,金麒麟只随意撂着这里,因思卫若兰须是拿眼亲见了才是,也得他暂拿着,便将金麒麟只掖了荷包里。坐着吃了茶,见藕官又拿出糕点来,只另原收了去,起身往湘云书案前坐了,踌躇会子,方膏笔向纸上写下:

金瑞回染玉指香

朝夕四时叹昼长

哪来冰人指蓝桥

笑看是非更来往

又誊写了两遍,方使镇尺定了稿纸使展示了,将原稿揉团因自携着,嘱了丫头几句,方回来。

进屋寻了榻沿歪着,只思如何使史湘云卫若兰二人见了方妥,也能让他二人接下的结识了再只好了的。家事眼见将要复兴,他父亲必不至苛责察约了他去。见丫头那里侍立,使拿茶来,因榻前握杯踱步只筹思,一时只想出个法子来,搓了一回手,便命速唤了茗烟来。

茗烟听叫忙小跑的到潇湘馆院外,宝玉已院门口等着,叫来招手使茗烟往跟前,因附耳的吩咐了一回,茗烟点头答应着,便领命只忙忙的去了。宝玉转身进来,即另贞儿等取了出门的袍服来。房中几个人只伺候刚刚穿戴拾掇齐整,忽见丫头屋门口回道:“卫公子来拜。”宝玉听了只暗自一惊,心下狐疑莫不是卫若兰为取回麒麟……怔怔出来屋门口,才看当院站着为年轻公子,只侧身向着,手持一把宫扇,一手倒负了,昂昂然只顾欣赏头顶竹冠,神态自在悠闲。一袭月白折枝缀襟银丝绣倭缎长袄,外罩银青暗纹宫缎排穗短褂,汗巾两侧赘携香囊佩玉锦绣荷包诸物,足上青缎挖云粉底小蛮靴,大袄侧襟下露出大红绸袷裤。头上顶着银灰明缎镶羊脂玉瓜瓣帽,脑后一根长辫漆黑乌亮,同着红丝结着玲珑金坠脚只垂至近膝弯处,通身穿戴一色半新不旧,只显得翩然和雅。宝玉因见其手执香扇,便只心里笑他此时尚拿着扇子,可叹竟是了肚无文章外却装潢的蠢才。只思此位来者也姓卫了不成?又不见有人领了来,如何竟自寻了这里?半日工夫才下阶,正要上前请问了,忽又见门口人影绰约,原是黛玉几个人跟着回来。

林黛玉打头进了院门,猛见了院中有人,不防也只唬的后退半步,旋即忍笑上前,倒另院里和跟着的蕊官等丫头只面面相觑。宝玉更自纳罕,张了手又不知拿何话说他,见黛玉与之并步已近了屋门,那一个又使手里扇子半遮了脸。宝玉一旁呆看,心道:“何来这等人物?是颦儿亲戚不是?”

早见来人停步屋槛前,只仰合的大笑起来,宝玉忽听其声,方才恍然失笑,只彻悟了此原史湘云乔装而成。史湘云门口只笑的弯下腰,一壁忍着拿扇指了宝玉,笑道:“我就知道二哥哥只短时也认不出我来。”黛玉进槛,听了惊异扭头道:“嗳呦,我只当你兄妹两个只跟我弄鬼呢。还是这样刁钻憨闹的,多早晚才像个样儿。”

宝玉跟进,笑道:“只林妹妹却如何一早识破了云儿庐山真相的?”黛玉道:“才见竟只朝着我挤眉弄眼,你又背对着,我瞧出是他,你如何知道呢。他今日改扮的如此,只可叹费了工夫,竟为着李代桃僵,瞒天过海的,任人岂能只看穿了去。”说话进来请坐了,使沏茶来,请湘云吃茶,黛玉笑问他:“你能比我早下来多大会子,竟只一洗铅华,又装扮得这样,且快又细致,亏了你竟有此等手段。只瞧,连几个指上葱管似的寇丹也狠心的剪了,我算伏了你。”说着拉他手看了,又凑近湘云悄声道了:“金麒麟。”

史湘云早跳离了,只作踱步,当襟展摇一回折扇,仰面扭过脸作了腔的道:“哪里来的俏奶奶,见了本公子,怎可轻薄如此,这便如何使得?”惹得三人笑一回。几个丫头里外瞧着,也忍俊不禁。

宝玉吃茶再听了史湘云腔调,只暗自称妙,实不想湘云竟合了他的意思,因笑道:“若说你们的指甲,过些时候只管还长起来的。只云妹妹声色神志真真象极了外头的公子,才来可不是糊弄了这里几个人,连我也认不得是他。再见了生人,更加不可猜疑。云妹妹乔装精致,只可瞒哄了满世界人去。”三人一时又说起府第中兴的话来,史湘云道:“可见总有公道的,果然天地法理不可违。”宝玉笑道:“公道不止家族雪耻,上天有浩生之德,原是有知的。”

原来史湘云回屋见了书案上宝玉留言,早知麒麟有盼,听此不觉脸红了。黛玉见宝玉换着外出服褂巾履,说话只看壁上挂钟,才要问他,却丫头进来回话道:“茗烟等二爷话。”宝玉听只站起,因看了史林二人,黛玉叹了道:“去罢,这里有我呢。”宝玉向着一揖到底只谢了黛玉,几句话便请史湘云一起出去,湘云向门外走口里只道:“这才叫真正的公道呢,我是无所谓的。”黛玉跟着出屋,只催他道:“快去快回,还少说话罢,顽笑一回当什么。”说了只送出院门外,看宝云一同上了车,又填嘱些话,见几个人伺候的去了,便使叫了人皆进来,因使关了院门,进屋中只另不许向人说起宝玉湘云出去的话,伺候的几个人答应了。黛玉便往芳官处,因将早日探春命带回这里的金项圈只给了三姐,只换回史湘云原给的那一枚金麒麟,又另芳官不可外道了去,芳官忙应了,又嘱了三姐,送黛玉出来。黛玉只拿回小麒麟因暂代湘云收着,只等见了还回史湘云,也好成其大事。

只说宝云同车应讯来至薛蟠这里,此前宝玉命茗烟早一步安排下的,计和卫若兰只聚此会面。卫若兰也才到了,听宝玉来,同薛蟠一起向大门外接他。门口见宝玉下车,卫若兰早了拱手笑道:“烦劳宝二爷大驾垂授在下微薄顽物,实另惭愧之至。原该由我置酒相邀,好诚达礼谢才是。”宝玉笑道:“世交之谊,世兄何必见外。与你卫世兄谋面,只深感万幸!”卫若兰连称“惭愧”“惶恐”,又见一位年轻公子也出了别车下来,只抱拳见了道:“幸会!想必兄台便是宝二爷所说的那位贵戚了,今日唐突了。”史湘云早见卫若兰竟与自己常日所思形容一般无二,不觉暗自罕异又惊喜的,见得他闲雅端方,颦笑靥醉,不由面色潮红。卫若兰见了一笑,心下也自叹了道:“竟有这般人物。”

宝玉忙笑道:“常言物以类聚,哪里会想只因一小小麒麟,便惹得皆不得安宁呢。王云表弟早闻卫世兄大名,今日同来只为可结识了麒麟宿主。”这会子史湘云定了心神,只拱手见过了道:“在下王云,幸会二位兄台。”薛卫二人回礼笑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薛蟠因请进,大家请了走入,至书房薛蟠请了坐下。卫若兰又向宝云致谢,吃了茶,薛蟠只请往酒桌前围坐了。

卫若兰执杯道:“此刻结识了王云兄,又冒领薛大爷宝二爷一番美意,此杯卫若兰便先干为敬了。”说完早一仰脖吃尽,也不坐又使注满了,拿起向史湘云道:“王兄若不嫌卫若兰乃一莽夫俗物,竟请你我二人同干了,自此江湖兄弟四海比邻。”史湘云哪里肯舍,早也站起的道:“请……”只此一字,便顿语,忙吃酒掩饰,只觉心里愧涩另又一味曲委的,忙暗暗平复把持了。

卫若兰吃酒拿眼瞬觑一回,只忖天下竟有如此标致款段,眉目自不必说,那一种腼腆中暗隐睿厉又骄桀脱俗神志,尤另我见犹怜,能结识了如此人才直可不妄了此生。今日原为结交麒麟一事,然此情此物当称得可遇不可求了,竟为此等品貌英龄之人巧捡得了他的麒麟去。

宝玉自是替史湘云作饰,举杯同饮了,请湘云卫若兰随意向桌上取了馔飨压酒,便道须往上房尽礼,只托故拉了薛蟠也下桌同辞了出来。薛蟠不知他意,宝玉少不得揶揄了,只道有话当了薛姨妈说,见了又在薛姨妈处闲话拖延。等吃第二杯茶,方道出世袭复泽的话,薛姨妈母子听了惊喜,恭贺道:“大喜,大喜!”等得这里茶已三献,宝玉方辞了与薛蟠过酒桌这边。

兰湘二人见他二人回来,只是拔沉作色,早立起请归坐。宝玉只煞有介事由荷包内拿出那枚金麒麟,笑道:“这个竟是两个人之缘法瑞宝的。就请卫世兄验收自家宝贝。”薛蟠却先取过瞧着。卫若兰端杯道了:“大德不言谢!”便干了。宝玉住筷只谑探他道:“此话怎讲?若兰世兄,这又言重了不是?”卫若兰落坐只一叹,道:“偿闻麒麟乃所主吉瑞,自若兰早年不慎失落此物,家下便横生枝节的。第二年荆眷便徒染恶疾,迄今只瘫痪病榻。便是家父又于那一场战事只殉国辞世……此刻又见了他,不说此物虽微,乃若兰未出世时家中便特意弄下,等学步时便从未离身。我只愿再有他拂佑,余下时光,运道从此也好了罢。”

宝玉只劝慰了不必伤感,道:“世事本无常,何苦宁信那些,卫世兄原不是那样人。”又拿杯请他吃了,卫若兰杯酒下肚,早换了颓色,只舒展了蹙眉,霁颜朗面复浅绽靥梨,笑道:“你表兄弟才离开会子,只不知王贤弟实乃才华横溢,又有奇绝酒令,早该一处同了吃酒,只由我这里陪他半日,已觉醉了。”宝蟠相看,宝玉笑问了:“此处王贤弟又待怎讲?”薛蟠拿杯吃尽,乜斜眼看他二人,口齿含糊的道了:“酒醉平常,人醉才真醉。”他三人自不理薛蟠散话。

卫若兰仰面一笑,道:“承蒙王云贤弟不弃,我二人才刚只两两结拜,故论了年庚齿序,只比我小二三岁,才敢窃称了贤弟,谁还同我争不成?”又看湘云道:“好兄弟,酒沉了?怎么不拿起杯吃了?”史湘云执杯道:“卫兄请!薛世兄,表兄请!此一杯可该贺了我和卫兄金兰之契!我便先干了。”话落早吃尽,几个人因同饮了,薛蟠拱手道:“我愿你二人天天来寻我吃酒。”宝玉只听此话不防笑潵了半杯酒,只好道了:“才吃了果肉想是噎着了,不防事。”伺候的小厮忙递上幅白手巾,宝玉轻拭手指,就见薛蟠只看湘云手,正想拿话来止他,便听薛蟠笑道:“嗳嗳,王兄台只生的一对妙手,我可该为他吃两杯了。”又看史湘云云雨不惊,只道:“薛爷又何必大惊小怪。”卫若兰便道:“古语有云,黄金有价情义无价,若兰承王贤弟青目,原意外之幸,并无敬贺之仪,此一枚麒麟配饰原是贤弟得遇才见了天日,才听王贤弟讲了一遍,只悉心珍持了十数年间。我只拟将此物复回赠了王贤弟,权可聊表今日初盟之谊,只不知贤弟肯笑纳否?”宝玉听此只先道了:“卫世兄重情重义,诚薄云天,令人佩服。只是金麒麟云……云表弟早也有一个的,莫若改了别物使得。”谑蟠笑道:“卫世兄敢是醉了,醉花了眼了不成了?特来取回自家宝贝,这会子又不要了!我今日这酒只为着皆瞧瞧金麒麟的?”

卫若兰一笑道:“想若兰将此麒麟失而复得已逾十数载,皆因王贤弟珍善备敛,才得有今日的话。倘原由我收着,竟再致不意遗落了他处,却遭货利之宵小拾得去,焉得重复此刻佳话?如此不若还由贤弟掌着的好。既然宝二爷才说了,王贤弟恰也有此玩意,等他日见了时,只把你的回赠了,倒使能加倍珍重也未可知。”

史湘云听他一番话,心里只肯伏默许,因笑道:“卫兄只道回赠,我今日又不曾拿了我的来,若只收了你的,如何使得?”卫若兰笑道:“我见贤弟你带的香囊倒别致新巧,若舍得,权且暂代下赠了。礼原不在轻重,只表了心意便是了。”原来卫若兰此来也备了谢礼的,却因见了王云(史湘云所乔装)实是风流俊俏,形容娟逸,堪称众里难寻的人物,不觉得只改了初衷的。

这史湘云今日女扮男装,自来便犹羡男儿纵横四海,自是不忿,又常看了英雄侠义戏文,只颇有心得,见了意中之人一处吃酒言欢,倒如登台作戏般节节把守,自认不露端倪。又见卫若兰彬挚款契,肝胆相照有情有礼,只怆感难得他多情如此,竟语塞了,便只看宝玉。

宝玉闻之大喜,早有绸缪他二人成双之念,口里便道:“今日来原为麒麟还巢,未想卫世兄只另备心肠,好个节外生花,真真始料不及之喜。卫世兄果然不是庸俗齑靡之辈!此也是你二人新主旧主之契,本不与旁人相干,既如此,我与文起表兄也只瞧着的。”说罢,早叫薛蟠始赌酒,二人便开对猜枚,宝玉一面却眼中余光体察了云兰默契,以此为得。史湘云本好顽的,此情直如登台反串别趣,然与卫若兰一见倾心又相共一场至此,更难禁多年来每每耿思神往,犹微敏慎度,只小心应对,惟恐叫看穿了他去,只顺从卫若兰因麒麟之便筹话与他相得益彰之庆,刻尽斟言酌嗔收放豪情,心面双重意味也难道尽。至薛蟠醉了,又使叫来歌姬一处作陪,只搂着道:“常日只道你们标致,如今比比王云兄素手,只是比你们的还嫩些。”宝兰见此不觉蹙眉,再奈着吃了两三杯,便称散了。

那卫若兰为不知自己今日竟得这般酒量,只吃得粉面霞飞。别时向着史湘云道:“改日还席,望小贤弟且勿推脱才是。”史湘云点头,拱手作辞,二人四目相对,卫若兰醉嵌靥梨,湘云忙看了地上,再称辞,因见卫若兰今日大有借酒借金兰之谊只浇愁的光景,只替他心疼日里家况。一时薛蟠送出门外,大家话别,各个辞了往回。

三日后,卫府果然遣人相邀,史湘云几日里记着卫若兰临别所嘱,每推了园子里诸事,只叫人拿着包袱在潇湘馆和宝林一处吃酒吃茶。听卫府来人,早向黛玉寝阁内装扮一新,黛玉使他原戴着自来那一枚金麒麟,便与宝玉同去了。

当天酒桌上请来聚宴的还有冯紫英,沈琼,陈子俊,薛蟠与来卫若兰家中访亲的一个表弟,也是英姿飒爽一流人物,只叫人作陪。酒席上不消说万分热闹。史湘云又是新客,交友结义之典历来书词戏文有载,加之谈吐挥洒妙语如珠,诗词歌赋令牌对联只无所不通,甄叫后来居上,潇洒跋扈了。

众人见他独占鳌头,赌酒鲜输,皆感佩倾伏无不认罚自醉,却哪里知道他只拟谑斗群豪,自编作剧乃寄痴情而发?又有宝兰二人左右艮佐,皆只赞此王云横空出世恰似驾驭麒麟自九天转尘降临,才幸得一日奇遇,继不复之典经,俱倾其所长,恣意抒发,只显得酒宴之上风光无限,逗嗔笑闹不绝,人人尽兴,个个称怀。宝玉自是悉知湘云这些手段,倒也不觉什么,惟多瞧了卫若兰而已。只薛蟠更流连懵懂的。至散时,宝玉拉了湘云早人告辞出来,薛忙也跟着一起辞了。

薛蟠往回路上只打问此王云出处,道:“倘再不据实讲出这位王兄台底细,我便向姨丈跟前,只亲问了他老人家去。”宝玉见他眼急,只得说明了,因马上谑笑道:“当日你道若因麒麟伏着他二人一段佳缘,必要他亲谢了你这大媒的,如何?已是同着吃了两遭酒,权可当做已谢过你了。”薛蟠听此,只驻马的喜道:“妙极,竟如我那已死去的柳义兄一般的,也好假扮的只改了身段的。”正自唏嘘,再看宝玉车马早走的远了。薛蟠这里信马由缰,只复思起早听了宝玉说起过,那麒麟原是史湘云捡得的,如何一见了王云一处吃酒时,便又忘了这话,自悔忘性大。再忆起那一日在他书房四人吃酒,他赞过王云手嫩的话,又懊恼一回。因思史湘云此典只合了柳湘莲早日兴趣,对柳湘莲英勇侠义,他此生里敬服的五体投地的,且事关他人清誉,自来只自诩倨傲不与俗流,是以并不思出了这风头,决计不说穿了去,且卫若兰对王云又殷勤尽心的,只等这个闷葫芦开了好果子,再图的自家的尊重和矜持岂不一件称心事,想知此,酒也醒了大半,只兴头头回去了。

此后,因宝玉谋掇进使会面,史湘云卫若兰始由麒麟结义起,共解意趣相投,善谊挚情至儿女相思,真真历验梁祝逸风,心底各叹生平无憾了。卫若兰情思彭拜,每望月慨叹道:“毕生耽忱佳缘若此,幸握良人,纵一生事业尽付东流,也足可抵过了。”卫若兰倾心史湘云由此可见。

时下因大观园人人皆知不日世泽延袭,正是两两眉飞,团团色舞。只宝玉自来不与众疾乐,出入事宜亦不苛责,倒成全了史湘云此段奇缘。林、尤、李、平等见面时,便闲话了史湘云此一风波,不过皆只许他能有正经结局罢了,正是:

麒麟作双人成对,谁道玉人比麒麟。

只说宝玉这里见史湘云此番终身大事在望,因向王夫人进言,提及湘云该有了婆家的话,王夫人点头也笑道:“若他有再结姻缘打算,等家下大事过了,也好尽力物色一番,再操办了他的喜事。”

谁知湘云却睡倒了,宝林早起听了史湘云卧病,忙顾着至他榻前看视。林黛玉见才一半日工夫,史湘云却忽自病沉至懒卧,深感惊异。湘云只见他夫妻近前垂询,脸先红了。林黛玉见情心下便明白几分,榻沿坐了拉手道:“我竟只少劝了你一句,谁知终闹到这幅光景了。前儿才见你,大家一处针黹说笑,又是几时只缠绵了床榻了?怎不早要告诉了我们?何智昏的如此!”史湘云握了黛玉手,只挣扎欠身看一回宝玉,道:“只望二哥哥几日里见了他时,千万别说了我这个样儿,他家里的形景都是知道的,还叫他烦恼不来呢,也免他再只操念我这头。原也没什么,我自知道的,只怕是劳乏了闹的,上夜里吃了饭吐了,昨儿一日里又懒怠吃饭。想不过睡上两三日,再吃了热粥便好了,实是不妨事,倒不用你们白担心。”黛玉止他道:“嗳,病的这样只管说了这些赶紧捂着要紧,我那里只叫快些弄了羊崽汤来,你趁热吃些,也能早好了。”瞬罢只扭头向门边侍立的贞儿吩咐了,贞儿答应着早回去了。史湘云点头谢了,依命躺好,怎奈头发昏,只是闭着眼。藕官翠缕伺候加了床被覆着,黛玉又使将窗屉合了。

宝玉椅上坐着,叹了道:“也是呢,前些日子我不答应了你出去,只又推了他们的酒会,便因怕你多受了外头风露之故。不应了你,你自然心里急,再连着去一处吃酒,有恐怕你神疲劳累了,这会子这么样儿,终究是难逃此一劫。你又哪里知道,自麒麟原分了雌雄的话在他们那些人里闹开了,卫世兄早早的也同我说过的,只嘱我仔细照看着你,还说了自你们初会时起,你只动辄蠢蠢,接连几次的一处,见了又少不得吃酒赌了酒令,恐与你身子有亏,你倒叫我不告诉他你认真病倒这里,焉知他已早料到了呢。”说着早见史湘云枕上转过面只杯里使帕捂嘴的哭,黛玉只禁宝玉不及,便只拉他使出去,又嘱了另安心静养,便辞出,二人只抽身的出来。

才进了院子,后头翠缕只跟上来回道:“这可该叫人速请了大夫来了。”宝玉听了只顿足道:“连你也糊涂了,到了这会子,竟未叫人叫了大夫来?”话音才落,就见平儿进院。原来丫头见宝林进屋,早往平儿处去了一个,平儿听湘云得病,即刻便赶了这里。进门见了宝玉黛玉已自屋内出来,平儿笑道:“我才听是病了,立刻打发几个人速叫请了大夫来怡红院,我先过来瞧瞧。”黛玉只摆手另勿进屋里去,只指一事拉了平儿一起往潇湘馆,嘱宝玉外屋坐着,等大夫底下来。

平儿笑道:“这会工夫园子里该都知道亲家奶奶卧病,你叫我跟了你来,底下还不知哪个又去问候着去。不如我叫了屋里人来,使守在半路上,只挡回凑热闹的。老太太不算,即便老人家来了,我们也比人先知道。”黛玉低头道:“二嫂子费心,不敢惊动嫂子屋里,我交代了他们一样的,只等大夫给了方子,他吃了药好些了,也只好奈着几房里人进屋探视。已是这们着,只好瞧着去。”说话进了屋里,便问人高汤炖的怎样了,又请平儿坐,使人拿茶来。平儿坐下便使棉儿同往厨下瞧着,等汤好了时,再伺候一起拿过去,又叫人只往沁芳桥上看着,双儿领命的去了。平儿吃了茶,便打听麒麟的话,黛玉只欲岔开话题,平儿心里便有些明白,因说了园里几个学生的话,就听丫头回话王夫人正往怡红院去了,妯娌二人听了忙起身出屋,平儿一面往外一面另人拿了高汤往怡红院。

等林平二人到了时,湘云才吃了药,跟来抬着汤钵子的几个丫头依命将瓷钵坐在屋外茶炉上,黛玉亲看汤,一面使宝玉先回屋吃了饭,黛玉又另藕官拿碗来舀了汤便一起进来,见王夫人已坐在史湘云榻前杌上,嘘问长短。润格近边进汤,史湘云见都来了,叫伺候披了褂子只坐起,因靠着拿小勺咽了两口热汤,就见尤氏李纨也进来探视,胡氏彦氏进来问了安,便退出外屋伺候。众人只站着坐着,皆拿话宽慰史湘云,见他喝汤看是香甜,说了几句恐扰了静休又无碍的话,便渐辞去,众人扶了王夫人去了,黛玉至后嘱了润格守着暂住这里几日,又说了明儿再来看他,便辞了史湘云回来。

只说至夜,宝林二人枕上闲话,不觉说起史湘云。黛玉合掌颌鬓处侧对着宝玉,眼只看帐顶的道:“云儿一辈子不伏你们男子,自来看你也是恨其不争的,却由性儿同你外头混闹了一程,便因娇弱只染了风露只受苦了。尽管得病一场,只等着明儿一好了,便可又道了无怨无悔的,倒是给麒麟的话又添了多少风景呢。叫旁人说起来,也是极风流的佳话而已,岂知当局人的苦楚煎熬。真真叫人可叹又可伤。”宝玉只两手四指互交了,掌心垫了后脑平躺,扭头看黛玉说完,也只瞧帐顶的道:“世人只见一对佳偶,便道二人只奢靡时尚又骄兴的,哪里又管了两个人心肠。只想云妹妹和卫若兰,云妹妹霜居尽废韶华,养育稚子不啻停机之德。那若兰世兄眷属早染疾不治,又不曾妄义只唾弃了另娶一个当家主事,多少年医药不断,只盼他那奶奶又好起来的。他二人皆煎熬着打发了许多日子,才得今日柳暗花明了局。人只闻其善不察其苦,也不管各人倒不干不净的,尽知凭私癔好积了怨望,只不忿天地公道此等圭臬,也难怪人只分了高低贵贱。”黛玉懒卧软榻拥衾馨香,眯眼娇欠只合眼道:“云儿此一番得偿所愿,也算梅开二度了。我倒羡慕他只和你一般抛头露面,尽意顽闹,我也说不得忌讳嫌疑的散话去。原只道他有些疯魔的,如今只应了麒麟上头。”宝玉听了便将湘云在外头一处只酒桌上情形向他说了一遍,黛玉只听的张目唏嘘,道:“这回云儿算闹了一场传奇。他才一见了那一位,便早见异思迁的,同了一处吃酒,又只做的那般,认真张杨万,不过为的后头再有了缘法。我只不知你和云儿只倒了过子,如今云儿又爱往你们爷们队里只占尽风光。我只叹他为闺阁争得一口气好的,云儿本风貌性格风流,只闹出这一场花好月圆的事故,谁可替代?倒净学着戏里的模子,莫若戏里的行事便是外头的规矩不成?我只伏他此番为情为义的胆识爽利,也无人可比了去。平日只道他憨顽,哪里又料到他各人志气若此。”宝玉听只面带笑意,却眼里发热,遂叹了道:“只盼着他二人早结秦晋,好做完麒麟佳话。”黛玉只点头而已,一夜无话。

史湘云这里将息月余已体健如初,且早趁空只捉笔抒发感怀,又挑出几阕叫宝玉瞧了再拿与卫若兰使看了。卫若兰见了旋又回复了来,不过“金风玉露”“共剪西窗烛。一抹朱弦新按曲。更遣歌喉细逐。明朝匹马西风。黄云衰草重重。试问剑歌悲壮,何如玉指轻拢。”诸如此类,或抄或自撰写了,以慰湘云耽忱。又过了几日,又同了宝玉出席外头酒会。众人见他只以男子装色相对,便更拿出同类礼见相交,诸人依了序齿彼此胡乱相称赌酒寄文,只任他二人尽醉此间风景,凭添生趣而已。此本人心公道所在,哪个又肯善辞其他,反讨了众矢之的?惟薛蟠同桌见都不说起此“王云”真尊,也便装不知,见史湘云混若孤月浮映众星,辉芒四射,直与柳湘莲当日风头一般无二,为众目瞻仰,谈宴间竟比人更加敬重有度,只另宝玉湘云二人纳罕。

此日宝玉自外头回来,已近申时,等进了屋里,见桂儿正在书案前坐着写字。桂儿见进来,起身过来接着,扶了往桌边坐下,丫头拿茶上来,宝玉吃茶看黛玉,笑道:“这会子了,还赶着教子呢么?”黛玉另屋里人伺候使换下客服,那里坐着笑道:“我哪里竟那样刻毒,原早叫他回屋,今儿园子里过寿,又吃酒看戏,早疯了一天了,也该乏了。你和云儿撂下酒杯,只跟了薛家大爷去了,想半日没见着你,只管混赖了这里,还道和你说说话,向你道了昏,再回房呢。”宝玉笑道:“只管在我这里学做这些陈规旧矩,虚华绵礼的,只防人前不要去了大皱褶便罢了,何苦白受累,可该不象我了。麟儿快别还坐了那里用功,这里吃口茶,歇歇儿。”

桂儿听叫离了书案走过来,站着道:“父亲说的,儿子记下了。”说话道了安,走近却附耳的低语了,宝玉览他使近旁坐了,看着笑道:“怪道是原为了他。”见桂儿只看黛玉,便向黛玉道:“你只把那劳什骨子当了宝贝,可不是剖腹藏珠又怎么,倒叫大宝贝还惦记去。原先不过为了上头有个老祖宗罢了,依我竟不值得掖着藏着的,那么个小顽意儿,若不防只又翻找的不见了,还不同闹丢了一样?莫若叫哥儿一径戴着去,跟前人时时可见,岂不稳妥些?我只说亏了他也爱那个小东西。”黛玉叹了,使雪雁取出,接了只亲为哥儿戴着,因是手指轻戳了额角道:“我竟不知何时我倒成了恶人了,竟巴巴僭越了我,才等人回来讨这个!真真父子一对儿的呆子。“桂儿至此方喜形于色的,忙打了千儿的道了安定,道:“也叫老祖宗也瞧瞧去。”便兴头头只辞了去了。黛玉见去,又提起桂儿与润格的话,宝玉问了史湘云也有另他姐弟做亲的打算,只点头。

宝玉因向案上看了,见桂儿所写不过些不成文的字句,遂坐了拿笔临帖起来。黛玉灯下自是领着几个人针黹一回。又见林之孝家的带人来查夜,因请入使吃了茶,林家的才去了,黛玉因笑道:“这个林奶奶平日里爱装病,总因听是我们家世爵将复袭了,倒是寻夜也亲来跟着,又当回事儿了。”宝玉手里写字,只笑道:“只怕听了那样好话,心里一高兴起来,病恼也忽刺了去了也是有的。”说着话,见诸人伺候拿水进来,方才各自收了手,房里人伺候二人盥手,伏侍的歇下。

早起漱洗了正吃茶,便有子初桂哥儿润格结伴道省,姐弟几个依命坐着,黛玉叫拿果子使吃,那桂儿只是提起话头理论自如的,又言谈惊座似有无尽的才思赋绪,黛玉心下纳罕,细觑哥儿神志,也觉与前不同似的,一时便忖哥儿襟前所佩戴通灵宝玉,只悔曾叫他取下了,若常日如此才好。子初向格子上翻察所取书册,润格坐着吃茶,听桂哥儿说话,也不答言。桂儿又只笑道:“史哥哥的金麒麟还换了,只不知原先那一个又给了哪个顽去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不是也想拿了顽?”桂儿摇头道:“听园子里已有了三个金麒麟的,我是不要那样人人都有的俗物的。”黛玉便道:“我劝你,也不可太骄了去。”桂儿便不敢再说,又见子初捧了几册书籍离了书橱,桂儿便趁机拉了润格使去,见姐弟几个辞了去了。屋里早传了饭伺候,不提。

只说贾政因操念复试,诸孙晨省,别无可道,只把应试、光宗耀祖的话讲了使听。此日,园中为贾赦作阴寿,合家并族人致礼饮宴罢,吃茶闲话一回世袭题记,一时族中来的几个男丁辞去,贾政便另诸亲丁也散了,只叫桂、棠、初三个学生跟着至书房。

贾政进屋中落坐,早使他哥三个也坐着,只拿起桌上邸报示意了道:“不日就是场期,我早叫人告诉过你们老子娘,想必各人屋里也早预备齐了的,到了日子你几个便同下了场子。当日我也蒙朝堂钦点过学差,试题平日讲的,左不过那些,便细细解了你们听得明白,也奈何不了答题只凭各人笔下生花去。且看举国生员挤挤,可知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是不错的。万不可管窥蠡测,只许各人下了多少工夫的。再有伤仲永一文,也可得细品文中道理,该防着倒做了那伤仲永的父亲,沾沾自得,反妄了上进心去。”

哥三个听贾政说完,只齐声应了“是”。桂儿便站起笑道:“太爷说的那篇文章,孙儿早已抄写过几遍。想那伤仲永之父,自然是因爱惜儿子的才气,又骄负自满无力克当伤仲永天生的聪颖觉悟,才闹到那样结果。原是各人无福,白白耽误了伤仲永日后成了大器。只孙儿一向除了学里业师与太爷教导督促,只有母亲时常问起写字功课的话,我父亲倒是罢了。所以孙儿幸无有文中的范样,恰好只防了只入了这样教化人的典故覆辙。”说了便只打了撒手。贾政见此嫡孙服帽精致,品貌娟逸,只与宝玉先时一般的秀色夺人,听了吃茶,使原坐着,道:“我才刚如何说的,虽则桂儿情不对景,却听了一番话说,倒察觉似乎有了同药不同汤之讥了?”说只笑了,又捋须看初棠二人,道:“这便可称了是什么?你二人也说来。”子初因向贾棠附耳几句,贾棠听了站起道:“桂儿的话,连我也听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呢。便是宝二叔原不理论他平日读书,他各人这会子倒沾沾自喜的,一派的自以为是。难道竟不明白文中只骄兵必败的旨寓么?”贾政点头,早止了贾棠道:“棠儿学舌倒也巧,分明是你从义弟才教了你说的,你也慷慨的很。桂儿你也听了棠儿说的,你也不用委屈,我只断你并无骄矜得意的心思就是了。”桂儿方欢喜,忙起身揖了谢道:“太爷果然洞若观火的,正该谢过老人家!”贾政点头笑道:“这娇纵之心最须仔细要紧。虔心秉承先贤遗绪,方能修得来日于国于家有用之身。”桂儿应了“是”,才坐了,早又向初棠二人挤眉弄眼的,他二人只装没看见。

又听贾政道:“我今日叫了你们来,原为上日往书院会了你们业师,我的话也是你们代儒的意思。师祖在你们肄业中哪怕有了丁点进益成就,便敏意耽心,又恐或生了学而自足的苦心,要你们知道。”哥几个早应了“谨遵太爷训示”。贾政℃道:“桂儿近日学堂之上,只破题作文解答通透,有言则遣词精确,文理臻达,下笔朗朗语句昌明,典机恰当。较之先时如若心思洞开,不知是何缘故。我拿来先后两篇命题相同的文笔,如何头里只尽搪塞又抄袭敷衍的惫癩意味满纸,又断章离意,却后作的只一气呵成,似话里有话,落笔也觉意犹未尽,此连我也不知前后反差的道理,莫不是先前那一篇是抱病作来的不成?究竟是何缘故,你各人不妨说来听听。”桂哥儿听此只唬的起立,心忖必是代儒向他祖父告发他不用功的意思,站立半日不知如何回复。那子初乜斜的一眼偷看桂儿胸前通灵宝玉,贾棠也明白几分,却不敢据此开口,恐自己言出不达其衷,反惹了晦气。

贾政早察情,因拿眼扫过桂儿所戴的五彩晶莹的玉石,才看原是早日里那一枚通灵宝玉,轻声叹了,因思长训半日,也可止了,免得小孩子消化不及的,又心疼严苛了去。便命:“都散了去罢。”哥三个听使去,方心里宽松了,只小心辞过,出来直至稻香村外,方始大声说笑起来。

等各个回了堂前,只将上头的话禀告了,平儿贾琏那里自是商榷一番。子初依母命只临阵磨枪的。倒是桂儿竟如是无事人一般,下了学回来便叫小厮跟着往沁芳池垂钓,或寻了润格处二人闲话对弈半日。贾政打听了此话,只思不可逼紧了去,恐闷出好歹来倒大发了,且由他去,料他心里未必毫无算计的。

此一日午错,便有贾蓉奉贾珍命进园来请宝玉,只传话使即刻过兵侍府,说完便先辞过这里的去了。黛玉带着屋里人取出袍服伺候添换,门口早命拉马的等着,宝玉穿戴整齐才出院门,便见湘云早又一身男子装扮,棕红宝驹上端坐,口里只道要同了一道出园去,宝玉不及说他,只顾接了马鞭踩蹬上马,茗烟李贵带人跟着,一行人往贾珍这边来。

离大门尚一箭之地,只见门口几个人站着看向路口,那边又有营里的护着一华丽轿辇,近时却看贾珍正在人前,见来早迎上来。宝玉忙下马见过了,贾珍先走近附耳的嘱道:“北静王爷大驾来此已有一盏茶工夫,正在堂上侯着。”宝玉听此早慌了,“嗳”了一声,只顾看了史湘云一眼,忙忙道:“大哥哥如何不陪着,反倒门前等我。”贾珍笑道:“先兰儿到了,正在请茶闲话的陪坐着,我方应了王命出来迎你。”说话拉宝玉上阶,又回头询看史湘云,宝玉顿足,招手叫近茗烟只耳语几句。

只说史湘云日里每使丫头留意窥察宝玉,听是出园,便要厮跟着同顽一回,却未想来了贾珍这里,只好远处驻马的看着,见他兄弟交颈低语,正没主意,见茗烟领了话过来打千道:“二爷命奴才还送了奶奶原回园里去,今儿只好罢了。”说话也不等湘云答话,早上了宝玉坐骑,过来一手牵了湘云马缰,便掉了头。史湘云早月前使寻了相马人购置了一匹赤兔宝骏,又央了宝玉,为教义了马术,近日在园内空地上恋骑马不缀,只闻鸡起舞披星戴月的熟习驾驭鞭策,正在兴头上,不想才打马的出来,又遭今日异情,不及理论,只挥鞭夺缰打头便策马的回去。茗烟忙喝马的跟上他,伺候的送回园中方过来。

宝玉只看史湘云打马的去了,见贾珍也观望史湘云去影,忙道:“先觐见王爷要紧!”贾珍回神,打头进了。宝玉跟着踏入正院,一眼便见正房堂前水溶玉驾,秉午甬路两侧王驾随侍排列,长府官早向内通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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