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溟熟练地迈入到黑暗中。她的身后,草木葱茏的画面犹如一卷被水浸透的水墨画,晕染开大大小小的斑驳色块,直至消失。
而她的面前,是再熟悉不过的流月城,停在她沉睡之前最后一眼记忆中的流月城。
这片梦境同样没有一个人,但沧溟已经熟悉这几乎没有尽头的寂寞。按一个前辈的话来说,梦域的寿命有长有短,在他看来,自己这一百多年的梦境,已经是少有的漫长。
“这是一段平静的时光,”前辈说起这句话时,目光中是淡淡的怀念,“绝大多数人的梦都无法成域,除了梦域的过客寄灵族外,我也很久没见过你这般的人了。”
在好似亘古平静的虚幻中,他们聊了很多,前辈对人族的发展十分感兴趣,可惜沧溟从未见过,甚至没有前辈知道得多。
后来她谈及流月城,谈及她的选择和为族群延续所做之事,前辈却什么也没有评价,只是默然不语。
良久,他道:“我不是你们,无法对你们的苦难感同身受;我也不是无辜受难之人,也无权为他们指责于你。但我会在你们离去后,亲眼见证烈山部未来的结局。”
“那就很好了,”沧溟笑着说。
流月城在她眼前分崩离析,法术在呼唤她僵硬的身躯,沈夜和心魔的对话从朦胧变得清晰,她知道她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
她睁开双眼,终于又见到沈夜——时隔百年,他比起当年憔悴了太多。只是明明该是他发动法术,可沈夜看起来比她还要悲伤。
于是,她笑了。
“你还不动手?”
沈夜木然地僵在原地,脑海中莫名闪过许多当年的记忆片段,尤其是她为自己当年的选择而毅然下令的那一刻。
他杀过无数人,包括他的弟子,可如今他骤然发觉自己的手在发颤。
由灵魂凝结而成的蝴蝶纠集而上,沈夜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翠绿的剑,那是夺来的昭明神剑,他看也未看,猛然将之插进矩木中。
心魔发出刺耳的惨叫,深入矩木的魔气在神剑的作用下层层剥离,被驱赶到那个椭圆形的蝶茧中。
当蝶茧封口,沧溟也就此消失不见。漫天蝴蝶组成了沧溟的虚影,她抬头看天,释然地微笑起来。
她终于能像当年憧憬的那般,变成一只飞鸟,或者一阵风,远远地离开流月城,离开这个禁锢一生的囚笼,逍遥天地,再无拘束……
半透明虚影陡然离散,化作无数飞舞的蝴蝶和光点,犹如漫天闪烁的星河,飞向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天空和海洋。
沈夜徒劳地伸出手,却只是攥住了一团空气。
他的心好似被挖去一块,就像是他在问及对方是否恨他时,对方的回答。
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。”
*
连绵的雨幕带来许多公务上的不顺,可摆在明决面前的难题却比这要困难得多。
派人换班维持传送阵巨额的灵力供给,分配接应族人的人手,以及分配房屋,处理与此相关的矛盾等大小琐事……千头万绪压下来,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。
应钟没有插手,只在对方实在力有不逮时略微提点一番。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,明决对公务逐渐上手,找他的情况也少了许多。
明决百忙之中,也习惯性准备向应钟报告自己的进度。只是找了一大圈没见到人,最后在距离矩木不远的平台上发现了他的身影。
这里地势很高,适才上来时她还看到有人值守在必经之路前,几乎能俯视大半岛屿的景色。
最近因为族人迁居事宜,这座岛上显得繁荣许多,看起来像模像样的。
应钟背对着她,待她走近后,对方语气平淡地开口。
“明决,你喜欢这座岛么?”
“属下喜欢。”明决感受着湿润温暖的空气,只要想到这就是以后要生活的地方,心情都似乎雀跃起来。
“喜欢就好。”应钟笑着,“族人也一定会喜欢。”
他指着那片石质建筑:“那里就是以后的神殿区,你做大祭司之后,就要常驻于此。”
“什么?我……大祭司?”明决一惊,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。
“怎么,你不想?”应钟回头,似笑非笑地打量她。
明决被这句话吓到了。她表情变来变去,最终试探性地问道:“大人,属下才疏学浅,不能服众,如何能胜任……大祭司。”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。
“你紧张什么?”应钟见她心惊胆战的模样,被逗笑了,“你在龙兵屿不是做得很好?”
“那也不能……至少天府大人比属下更加……”
“一开始让你进入主神殿,确实有几分是因为本座的举荐。可你如今的高阶祭司席位,却是你自己获得了大祭司的认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