尉回呼吸一滞,答不上任何话。
这答案着实出乎自己意料。安慰的话虽然是随口就来,但他还没能未卜先知,准备到这一层。
看着山途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,尉回张张嘴,似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:“我……”
四下寂静,气声被黑暗吞没。
“我怎么会……”
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这么难过。
尉回抬手,轻柔地撩开黏在额前的红发,顺着轮廓滑到眼角,曲起指节蹭掉挂着的泪珠。
日后封印大成,这重情重义的小河怕也会哭得像现在这样吧。
尉回心中叹息,摸摸山途的脑袋:“好了不哭了啊,都是我不好,我跟你道歉。”
他顿了一下,接着道:“不该让你一个人喝了半锅子书的汤。你也是,都收起来了,非要提一嘴做什么。嘶,你不会是因为难喝到睡不着,才半夜坐在这的吧?”
“尉回!”
山途气得眼泪没跟上,差点直接站起来:“我化形都一万多年了!你不要再把我当长不大的小鬼!再怎么难喝那也是水,我怎么会因为,因为这个!”
尉回为了看清楚靠得很近,两人膝盖顶着膝盖,山途怕撞到人收着劲,没站起来重新摔在沙发上。
方才喘不上气的氛围瞬间被打破,山途撇着嘴在气自己不争气。尉回暗暗松了口气。
还是这招有用,哭腔都没了。看起来不像刚刚那么难过了,这应该算是哄好了吧?
做了噩梦背后全是冷汗,起来找水喝还要哄小孩,当真是累人。尉回无奈地低笑一声,眼底满是纵容。
随他去吧,这日子过一天没一天的,就希望山途能看在自己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,以后能少记恨一些。
不管是死是活,到底还是希望给山途留个好回忆。
说了这么多话,嗓子实在疼。尉回要走,见山途依然坐着不动,无奈地劝觉:“不想哭了那回房间睡觉吧,再过一会天都该亮了。你们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轻重,再过些年想睡可都睡不着了……”
说得自己都心酸,他低声嘟囔道:“怎么都不困呢?果然是年纪大,和这些小家伙都合不来了,还是自己一个人好……”
“去睡吧,不耽误你时间了。我下……”尉回摆摆手,转身朝楼梯走去,话没有说完,手再一次被抓住。
一步都没来得及迈开,尉回直接被拽回来。腕上的手死死钳住,像极了勾魂锁扣住鬼魂的模样。
天旋地转,眼前突然暗下来,熟悉的体温蒸发了水汽,湿漉漉地罩着自己。铺天盖地的甜从没有像此时一样浓重到能闻见铁锈味。
山途两手撑在身侧,将人压进沙发。
被甩飞的光团吭哧吭哧爬回来,贴上来的瞬间,尉回恍惚,仿佛望进一潭要将人拖进去溺死的灰色死水,惊慌害怕,甚至藏不住的惶恐哀求——
“这么晚了你要去哪!我错了,我什么也不问了,你别不要我……”
万寂一声雷,炸得尉回头晕眼花。
压在自己身上的份量够重,压得尉回大脑死机,下意识推了他一下。
山途恍然,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,脸瞬间煞白,像被针扎般飞快起身,站在沙发前手足无措。
男人依旧半躺在沙发上,半抬起手,维持姿势一动不动。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见白发遮住了眼睛,瞧不到一点表情。
不知从哪来的风,也可能是错觉,在周遭流动,细细绵绵,成了无声之中唯一在动的变量。
避来避去依然是这种结果,男人低头满目苍凉,心里无声地嘲讽自己。
之前那样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,现下好了,不过是走开一下,反应就如此之大。他若是真死了,这要生要死的摆在眼前,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。
真叫人不省心啊。
尉回微微仰起脸去看跟前的人,推翻了自己前面的想法。
似乎用不着以后了,就是现在他也没办法。
头发凌乱,发尾湿乎乎的像在滴水,山途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,手攥得极紧,青筋暴起,似乎有东西从缝隙里流出来。
尉回撑着手坐起来,无声地又瞧了他片刻。
察觉到尉回的视线,山途弦绷得更紧,微微有些颤抖,悬而不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,随时准备宣判自己的死刑。
喉结上下滚动,他靠着头发遮挡偷偷抬眼看尉回,又飞快移开。
这小子,怕什么呢?尉回挑挑眉,烦躁到了极点倒是升起一丝逗弄的心思。
垂在身侧的手被尉回拉起来,也不强行去掰他的手指,指尖触碰流出来的液体,抹在自己手腕上,凑近闻了闻。
是血。
真被郗楼说准了,就说在地府也要避谶吧!
尉回深呼吸,闭了闭眼,压下别的情绪,说:“松开。”
山途愣了一下,顺从地松开五指,掌心四道月牙痕深深扎进肉里,个个都渗出血来,连成一排,像被刀从掌心劈开一样。
“这是做什么?是让你睡觉不是叫你上吊,我还没说什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,是想干什么?报工伤?不在上班时间,你就算死了也拿不到赔款。”尉回头一次对山途说重话。
山途嗫喏着,指尖蜷缩:“我怕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