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来,庄牧野和厨房确实有些微妙的缘分,但缘分不大。
初二的时候,班主任为了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,布置了项实践作业,要求独立完成一道菜。他信心满满地选了看起来还算操作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。
在油锅起火的那刻,庄璟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,关燃气阀门,用锅盖灭火,动作麻利地堪比消防员。
最后那盘被庄牧野炒的乌漆嘛黑看不出是什么料理的“杰作”上桌时,父母不约而同地假装有饭局需要出门应酬,只留下庄璟云一人对着满盘西红柿炒鸡蛋,啊不,是蛋壳苦笑。
但偏偏在庄牧野上大学后,他开始在网上搜集各种美食,私下自己不断尝试,等自己觉得味道不错后,就做给陈书澈吃。这种习惯,从上一世延续到这一世。
陈书澈坐在餐桌前,听着早间新闻,视线柔和地看向正在厨房忙碌地庄大厨。青年把厨房推拉门关上,生怕油烟传到餐桌,熏到人。
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响起没过多久后,庄牧野端着早餐从厨房走了出来。
两大块吐司三明治,比外面买的要食材丰盛得多得多,分量完全够两个成年男子食用。生菜煎蛋黄瓜片应有尽有,还有庄璟云前些时日出差邮寄来的特产香肠。
一碗嫩滑的番茄蒸蛋新鲜出炉。庄牧野没有放小葱点缀,而是滴了几滴香油在上面。陈书澈原本不饿,但闻到香油混着酸甜的番茄味,顿时肠胃咕噜叫了起来。
“趁热吃,哥。”庄牧野把蒸蛋轻轻放在陈书澈面前,“今天来不及醒面,等改天时间充足,哥尝尝我做的鸡蛋饼。家常又健康。”
陈书澈抬起头,笑着应下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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俗话说,一场秋雨一场寒。果不其然,阵雨后的第二天,整座城市像是浸泡在冰水中,空气里裹挟着丝丝散不去的寒气,暗色的云紧紧笼罩在城市上空,压得人喘不上来气。
庄牧野今天上午没课,他目送陈书澈的背影消失在生物实验楼的拐角口。下一秒,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「何时骁:十点,畔洲咖啡,进门靠窗位置」
说来挺巧,庄牧野在何时青把他哥的联系方式推过来的时候,就立刻申请添加对方为好友。他本以为要等许久对方才能同意,做好了再次申请的准备。
结果晚上到家一看,对方头像已经明晃晃地躺在他的好友列表里。
庄牧野简单和何时骁沟通片刻,他没直言自己的意图,只是说想见个面。对方问了他明天有空没后,就没了回信。
直到现在。
银杏叶上积攒的雨水被风吹落,滴在他后颈。庄牧野缩了缩脖子,拢紧外套,低头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敲打,回了句好的。他看了眼时间。
九点二十。
畔洲咖啡是这两年突然火起来的网红店。庄牧野记得班里的小姑娘们经常凑在一起讨论这家店的限定新品,朋友圈里总能看到有人晒在店里打卡的照片。他还在社交媒体上刷到,有人说这家店的老板年轻有为,各个都想一睹真容。
从这里到畔洲咖啡,坐地铁一号线十五分钟路程差不多就到了。
庄牧野从地铁口出来,距离何时骁发的定位仅隔着一条马路。
他在马路对面停下脚步,等红灯变绿的间隙,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衣领,再抬头时,恰好看见何时骁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。
他和一个捂得很严实得男人一起出来,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,看不出长相。
道路旁停着辆越野车,男人在上车前像是察觉到什么,他回头视线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流,直直地看向庄牧野所在的方向。
对上那人的视线后,庄牧野下意识地站直,有种导师看自己写的论文的紧张感。
他拍了两下何时骁,不知说了些什么。何时骁也侧头看向这边,在看到庄牧野后,点头打了声招呼。
汽车尾灯在拐角处消失后,何时骁才转过身。他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,另一只手随意地朝庄牧野摆了摆。黑色风衣的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腕表,在阴天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
“挺准时的,进去吧。”
庄牧野推开咖啡店门的瞬间,浓郁的咖啡香气混着暖意扑面而来。店内装修风格偏木质,有种中世纪欧洲复古的情调。店内人声嘈杂,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。
何时骁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人群,在靠窗的位置落座,刚好能将外面的街景收入眼内。
“一杯意式浓缩,小牧,你喝什么?”何时骁听陈书澈叫惯了,顺口也喊了这个称呼。他解开风衣扣子,很自然地对等候的服务生说道。
他今天这一身打扮格外正式,衬衫领口熨得一丝不苟,搭配同色系西裤,脚踩皮鞋。就连此刻鼻梁上也架了副零度数的眼镜,弱化了他眉眼的攻击性,看起来文质彬彬,有种刻意打扮的一本正经要去见重要的人的错觉。
庄牧野的视线在饮品单上快速扫过:“馥芮白,换巴旦木奶,谢谢。”
等服务生走远,何时骁的手肘抵在木质桌面上,十指交叉。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直视庄牧野:“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?”
不然,怎么忽然托何时青来找他。
窗外的云层又压低了几分。庄牧野深吸一口气,店内弥漫的咖啡豆的焦香填满胸腔。
“骁哥,”他开门见山道,“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书澈哥大学的事情。”
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听到是和陈书澈有关的事情,何时骁的指尖顿了顿,随后很快反应过来,嘴角扬起,眼底却不见笑意,“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么?有什么事不能直接问他?”
“我在书澈哥床头柜旁看到了你们的本科毕业照,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书澈哥的性格。。”庄牧野说。他知道陈书澈宁愿把苦楚咽下去,也不愿在人前示弱。“我不想因为我自己的原因,让书澈哥感到不自在。”
“所以就来我这找不痛快?是么。”何时骁曲起手指在桌面上叩出沉闷的声响,见对面青年罕见沉默,他叹了口气,“行了,逗你的,别紧张。”
他向后靠在椅背,镜片后的眼神飘向窗外:“我和书澈本科都是在A大就读。”
“他那时比现在还安静得很,不爱说话,也瘦,抬手都能看见腕骨。他对什么都感知很淡,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,他应该算是一个超级淡人吧。”何时骁低头扯着嘴角笑了两下。
“书澈比我们都要努力,每年的三好奖学金都有他的名额。那时有人私底下还说,一定是因为书澈隔三岔五都往辅导员办公室跑,跟老师关系好才有的。真是放TM的狗屁。”何时骁现在提起这件事,仍觉得很荒唐。
“真当年纪绩点第一的排名轻轻松松就能达到的。免费给老师当苦力整理资料不说,书澈每天都在图书馆学到熄灯才回寝,周末还会去给初高中的小孩补习,见缝插针地挣钱,甚至忙起来,连饭都顾不上吃。”
何时骁声音很轻,他本科有段时间,经常打游戏到半夜才睡。陈书澈和他一样都住在下铺,两人刚好是对面。他经常看到他蜷缩成虾米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。
后来两人熟了之后,他才从陈书澈口中得知,那时是因为胃痛而已。陈书澈说这句话时风轻云淡,只道是很小的一件事情。
“我有次去办公室找辅导员签请假条,听到导员劝他申请贫困生,还会有一千块的补助。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,何时骁端起咖啡饮了一大口,像是要把什么哽住喉咙的东西咽下去。
“但他偏偏不要,说要留给更需要它的同学。可哪还有比他还需要这补助机会的人。”
何时骁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细小的刀刃,在庄牧野心口剜出细密的疼。他垂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,指节泛着青白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却浑然不觉疼痛。
他深吸一口气,消化着这些过载的信息,再次开口声音发颤:“那骁哥你还记不记得,一个戴眼镜、方脸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男生吗”
庄牧野试图回想起更多细节,早知道就拿手机拍下来了。“哦对了,他鼻梁很高,嘴角下方有颗痣。”
他这句话刚说出口,何时骁的表情瞬间凝固。他放下咖啡杯,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,他嗓音发冷: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开学那天,我看见他在实验室楼下纠缠书澈哥。”庄牧野说
“艹。”何时骁低声咒骂,随即意识到失态,端起咖啡掩饰性地抿了一口,“那人还做什么了?下次见到他直接赶......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