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腰之上,楚裴勇坐在文菁菁的坟前,两民警一左一右保镖似的候着。
叶长青和全福,静静站旁伫立,好似外人。
肩膀被楚裴勇手枪打出洞的伤口,和腰腹被楚裴勇刺开的伤口,一齐撕裂着皮肉发痛。叶风伫立十米开外的台阶,倚着台阶两旁种的松柏避身。
红日爬上山头,漫天霞光好似会送回朝思暮想的已故家人。
艳红的金光中,楚裴勇从披在身上的大衣里拿出根雪茄,示意叶长青点上。
全福当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雪茄剪和打火机,却听楚裴勇说:“建成啊,上一次给我点烟,还是二十年前吧。
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剪的一手好烟。抽起来神清气爽的好滋味,我到现在都记得。真是回味无穷得很呐,不愧是会剪烟的大孝子。”
叶长青不接话,却拿过雪茄剪,在叶风震惊的视线里,为楚裴勇剪雪茄。
叶风看不清自己父亲是什么表情。他的记忆中,都是全福为叶长青剪雪茄——全福会先剪好雪茄,再递给叶长青。
此刻,叶长青正剪夹在楚裴勇两指间的雪茄,仆人般卑躬屈膝。
叶风愿意相信这是在做梦。可全福瞥见他的时候,是那般震惊到立马把叶长青拉到身后。
紧绷的弹弓皮套,弹射出指甲盖大的金属球,直射楚裴勇的腕骨。
身旁的民警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,忙拉开楚裴勇的轮椅。
只听铛一声,雪茄弹上文菁菁的墓碑,随金属球掉落在焚香炉旁。
一击未中,叶风上第二颗弹珠。民警当即拔枪。
“风儿!”
“少爷!”李坤一步跨三阶急急而上,“不要开枪!我家少爷不想伤人啊!都是恶人作祟啊!”
叶风不放下弹弓,还对准楚裴勇的脑门。
楚裴勇呵呵笑,指着自个眉心:“来,朝这。能死在菁菁面前,我心满意足。”
叶风用力拉开弹弓,民警的枪就上膛。
咔嚓的声响,惊得李坤用力跃起扑向叶风:“少爷!”
一个熊抱压来,叶风顿感肩膀的伤口崩裂,手臂本能下坠。
等他绷紧肌肉推开李坤,弹弓已经被抢了去。
两民警松口气,收枪推楚裴勇下山。
就说不要同意出来了却心愿,可楚家律师巧舌如簧,再加上叶长青竟同意楚裴勇提出要见文菁菁的无理要求。
对这位爱妻又做民生公益的董事长,他们实在不好拒绝。
所长说了,叶长青的要求,只要不违法,都可以答应。
韩毅离开前,也说了要多体谅叶家,尤其从小失去母亲的叶风。
可是拿了金属球弹珠,要怎么体谅啊?
这要把楚裴勇脑袋打穿,不说他们失职要受罚,叶风得牢底坐穿。他是忘了自个怀孕的妻子怎么护他了吗?
两民警对视一眼,都确认了彼此的走为上策。一人一手抬起轮椅,匆匆下楼梯。
为了不与堵在半路的叶风照面,两人跳上左边台阶。
中间隔了条残障通道,保险点。
然而,叶风一见楚裴勇坐在轮椅里优哉游哉地笑,满腔怒火誓要焚烧整座坟山。
他用力一跳到对面台阶,大步冲上去,誓要拽下楚裴勇,同归于尽也不怕。
“风儿!”
“少爷!少爷啊!”
亲友的呼唤,拽不回叶风的神智。
他涨红的双眼,恨不能化身索命獠牙,撕扯楚裴勇的血肉。
两民警一见叶风豹子般蹿上来,赶紧一齐用力,抬上轮椅,手脚同步跳上对面的台阶。
“快让开。”一民警对挡路的李坤喊道。
“拦住楚裴勇!”叶风喊道。
李坤便双手一张,双脚与肩同宽,扎稳马步。
两民警赶紧急刹车,叶风便一跨步到了残疾通道,伸手就拽楚裴勇。民警急抓住他手,还是让扯掉了楚裴勇的大衣。
在下面两个台阶的李坤,一个箭步抓住掉地上的大衣,往后一抛。恶人穿什么外套,上天该刮一阵寒风,给冻死最好。
一阵山间冷风刮过,带来积雪融化的冰寒。楚裴勇咳嗽起来:“你们个兔崽子,老子要冻感冒了,第一个拉夏薇陪葬。叶建成,还不快把大衣给我披上!”
叶风闻言用力扯住抓他的民警的手臂,不让他扶轮椅,而后一脚踹向轮椅的车轮。
同时,李坤袭向另一民警的膝盖。本能的避让,轮椅就脱了手。
眼见楚裴勇惊叫着要连人带轮椅滚下坟山,一只壮实的手,牢牢扯住了楚裴勇的后衣领。
一瞬收紧的病服,勒得楚裴勇喘不上气,面色涨红。不过,人和轮椅都没摔下去。
全福看着楚裴勇抓扯着衣领面色逐渐青紫,不为所动。等一民警赶来扶住轮椅,他才松手。
楚裴勇一时咳嗽不断,他边咳边指着全福身旁的叶长青:“我要你叶家的子孙都在监狱里出生!现在去给捡大衣!”
叶长青抬步下楼梯,捡起落到七八层台阶之下的大衣。
“爸!”满身伤的叶风,挣脱不敢用力钳制他的民警,要跑下去阻止,被全福圈住腰腹给拦住。
粗壮的手臂,像儿时那样拦腰抱住自己,叶风用力挣扎也挣不脱。
“全福!你敢!”他像儿时一样生气了就不喊叔,大喊大叫耍起公子哥的性子。
全福一把将叶风扛上肩,稳步下台阶。
“爸!”叶风伸手,想抓住擦肩而过的叶长青,却只触及寒风浮动的一缕白发。
“爸啊!”
他喊得哽咽无助,叶长青却并不看他一眼。
叶风眼睁睁看着叶长青走到楚裴勇身边,给他披上大衣。对上楚裴勇得逞的龇笑,他大吼:“畜生!”
楚裴勇猖狂的笑声,便回荡山间,余音绕耳。
“放开我!”叶风怒吼着挣扎,“全福!”
不顾伤口撕裂溢血,他瞪着楚裴勇的双眼已然泣血。
叶风手脚并用挣得猛烈,全福到底不舍得用力压制。眼见要挣开,他有丝哽咽:“董事长都是为了少夫人啊。”
只要楚裴勇说是意外,那便会是意外。
叶风愣怔,浑身伤痛这一会全都袭上脑门。他只觉脑壳要痛裂。
叶长青能接受叶家的子孙都出生在监狱,但夏薇不该为叶家承担这份罪责。
他安排她在叶风身边,并不是要这样的结局。
他只是希望他们能延续他和文菁菁无法延续的爱情。
叶长青为楚裴勇扣上大衣的领扣,心平气和道:“知足是长寿的秘诀。如果你乐意,我可以让你亲眼见证楚家一点点跌回一个小房产中介。”
楚裴勇不以为意,嗤笑一声道:“那你肯定不知足,否则怎么孙子还没抱到,就满头白发呢。”
“你当然不懂。心爱之人离去,怎还能流连花丛来滋润?我自当生命枯竭。但我得子孙满堂,菁菁才能安心。”
“我也爱她!”楚裴勇喊道,“我只是比你更会爱惜身体。只有身体好,我才能多呆在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。”
“你要不要活,谁在意呢?菁菁只想我和孩子们幸福快乐。”
“她,她……”楚裴勇瞪大眼,刚还得意的笑容消失殆尽,“她,她……”
他想问文菁菁从未提起过他吗?却也知道她的眼里从没有过他。
如果不是叶楚的关系,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。
“她希望大家都幸福快乐,你却污了这份真挚。”
“我没有……我也希望她幸福……”
“这句话,你怎么没和楚凤英说过呢?你不是没有阻止过她的报复吗?”
“我没……”不够底气的话,说出口只是污浊了自己对文菁菁的纯粹情感。
他是没有阻止楚凤英的嫉恨,但从没指使过取文菁菁的性命。
他只是想楚凤英能勾引成功一次叶长青,把文菁菁气走,他才有机可乘。
“有没有,可以当面和菁菁说清楚。但现在你要对付她的儿媳妇,你觉得还有机会见到她吗?”
“我不对付,就有机会吗?”楚裴勇扭头望着文菁菁的坟头喃喃。
“你觉得对付,更有机会吗?”
楚裴勇哑口,转头瞪叶长青。
一会,他双目涨红道:“我不对付也没机会,那我为什么不对付?我要她来求我。你叫她来求我!快去叫!”
叶长青忽然明白自己在跟一个疯子说话。
时隔二十年,他犯了同样的错误。他又一次试图和疯子讲道理。
他竟带一个疯子来打扰爱妻的栖息之地。简直愚蠢至极!
叶长青拍拍身上的大衣,好似有好多灰尘,继而冷笑一声道:“一个肮脏不堪的男妓,有什么资格?”
楚裴勇闻言从轮椅里跳起来,一把掐住叶长青的脖子。
“爸!”叶风惊喊,全福一回头就看见叶长青不闪不避,好似一心求死,赶紧放下叶风跑上去。
第一时间上去的李坤,被一民警拦住,警告不要再生事端。
“他掐我家董事长的脖子!”
“我们来处理!你不要动!”
叶长青好似早料到楚裴勇会如此,从容不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