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舟还领着黑白二人绕过正殿建筑,七扭八拐来到一扇上了锁的门前,那沉重的铜锁上半点锈迹也无,显然是经常打开,被锁住的木制门扇已经旧了,精心镂刻的花鸟不再崭新,泛起岁月沉淀下来的油润的光,温婉细腻,一看便知是女子的住所,白藤心一颤,手不由地攥紧了。
果然,只听得祝舟还道:“这里是姑姑出嫁前的闺房,除了母亲和负责打扫的下人,父亲从不让外人进去。”
说着,他从腰侧取下一串钥匙交给白藤,示意他自己开门进去。
只要打开这扇门,就可以走进母亲生活过的地方,可以感受到母亲遗留的气息……
白藤拿着钥匙踌躇不前,站到母亲的闺房门口,他反而生出些胆怯。
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黑衣握上他微微颤抖的手,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,声音很轻,却充满坚定,似乎可以传递某种力量。
白藤对他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,将钥匙送入了锁孔。
频繁使用的铜锁一拧即开,恰好一阵风吹过,替他把严丝合缝的门吹开了小半扇,宛如祝星栖在冥冥之中领着爱子,一同回到外祖家暂居,从半开门扇向里望去,可以看到里面原样摆放的桌椅书架,淡淡的香气飘出,不像熏香的味道,也不像脂粉的味道,闻起来很安心,一下抚平了白藤内心的紧张。
这种味道,或许就是世人所谓的“母亲的味道”。
他推门走入,屋内的布置是书房的模样,打扫得很干净,纤尘不染,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泛黄的书籍,他随手抽出一本,看封面是剑谱,也不知是否是娘所练的剑法。
逐一览过架上书籍,里面除了剑谱和诗词文集外,还有不少话本,讲情爱的有,讲侠义的亦有,品类很杂,他随手翻了翻一本《柔肠剑侠传》,不禁勾唇莞尔一笑。
他的娘亲除了温婉,一定还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古灵精怪,是个很有趣的人,她在时,身边人一定都笑口常开。
将手中话本搁回书架,他来到了桌边,桌面砚台里还留着干涸开裂的墨汁,一块研了一半的墨搭在一边,笔架上架了一根狼毫,仿佛主人只是出去了一趟,很快就会回来,坐在这张桌前,重新提笔落字。
桌上所有的文房用具均原样保留着,一丝一毫没有挪动,一丝一毫灰尘不曾沾染,一看便知花了很大的功夫来保管。
白藤想带走一根毛笔留作纪念,临伸手又打消了念头,他总觉得娘还会回来,擅自拿了她的笔,她用时该不方便了。
从书房走出,后面是一间小院子,院中有一方不大的池水,不知怎的也不结冰,散发着幽幽寒气,凑近去看,里面养着几尾他不认识的鱼,白得莹然,鳍长尾长,游起来很飘逸,他忍不住在池边驻足了一会,默默地想当年娘会不会也提着鱼竿在池边钓鱼玩,继而想到云陵山庄里有个很大的湖,没准爹娘成亲后还一起钓过鱼。
胡乱猜想着,他来到了水池的另一头,卧房的门也是上锁的,他开了门进去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壁上挂的剑,本来从短到长应该有三把,一把成年后惯用的长剑随祝星栖一起去了浮日城,幼年用的最短的那把多年前寄去了流风城,现在仅余一把中等长度的悬在墙上,看起来孤零零的。
再看墙角,果真有一根鱼竿。
他一下笑了,笑容里满是得意,如同发现了娘亲的小秘密。
祝星栖的卧房不大,屋内占地最多的是一张暖玉床,暖玉触手生温,在剑冢这样苦寒的地方做日常器用再合适不过,这么大一块价值连城,可遇不可求,足见老冢主对这个女儿的疼爱。
白藤正好有些累了,沾着一点床沿坐下,继续抬头环视卧房,身下暖玉温温的,烘得被褥都是暖的,似乎娘才起身不久,睡过一觉的余温尚在。
过一会娘是不是还要回来?
许是被娘的味道包围了太久,他的疲累竟演变成了困倦,迷迷糊糊地就躺在了床上,不知不觉缩成了一团,仿佛回到了小时候,小小一团被娘抱在怀里,娘温声哄他,没准还会和什么都不懂的他说些趣事,或者给他念念诗词念念话本……
他这一觉睡得很沉,连屋内有人悄悄地进来给他盖了被子,又悄悄地走了都不知道,一直到午饭的时辰才被一个拿着掸子的粗使丫鬟喊醒。
睁开眼,他尚有些许朦胧,但并不觉得所处的房间陌生,坐起身醒了一会神,他留恋地又望了一眼房间,记住这里的样子,才转身离开。
他出来,祝舟还和黑衣正好从不远处往回走,一见等在门前的那道黑色身影,黑衣心里一阵发虚,紧走两步到他身边,主动解释道:“我们见你一直没出来,想着你没准会多待一会,就先到附近走了走……”
黑衣很少这样紧张,连目光都有些躲闪,白藤心情很好,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头,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:“是待得久了些,怎么就慌成这样?”
黑衣避而不答,轻声道:“藤喵喵,你这样笑真好看。”
“我哪样笑不好看?”白藤故意反问,不等他答话,他已经转向了祝舟还,“让表兄久等了。”
祝舟还的笑容还是那么热情:“没关系。方才母亲派人来叫吃饭了,咱们先去吃饭吧。”
冢主一家人吃饭自然不和普通弟子一起在饭堂里,而是单有一间小厅,进了门,黑白二人也看见了祝月沉的夫人、白藤的舅母。
何梦雨虽也是武林出身,却生了一副弱柳扶风的样貌,年近四十依然步态轻盈,一双剪水秋眸总像含着泪,看向白藤时,里面带着无限怜惜。
她拉着白藤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,另一只手虚抚了一下他的头,发出一声叹息。
往常她身边的位置都是祝舟还的,看着亲娘拉了别人家孩子坐在原先自己的位置,祝舟还热情洋溢的笑脸出现一丝裂痕,他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,祝月沉却已经挡住了他的目光,往自己旁边的空位冷冷扫了一眼,他吞回到嘴边的话,不甘不愿地挨着父亲坐下。
婢女鱼贯而入上了菜,其中有一道特意放在了白藤手边,是几个盛在碟子里的棉桃似的白球,散发出甜丝丝的味道。
祝月沉给他夹了一个白球到碗中:“听月回说你喜欢甜食,来尝尝这个雪衣豆沙合不合胃口。”
白藤依言夹起咬了一口,白球外层口感绵甜,别有风味,豆沙内馅一吃便知放了很多糖,不过依然盖不住那股浓郁的豆腥。
“味道很好。”在舅舅舅母期待的目光中,他努力忽视豆沙的味道,称赞了一句。
黑衣见是豆沙内馅,知道他不好推拒,立刻主动夹走一个替他分担,何梦雨为他又添了一个,温柔笑道:“妾身听说黑公子是浮日城人士,还怕你不喜欢甜食,喜欢就多吃些。”
黑衣露出招牌假笑:“我不挑食,劳舅母费心了。”
白藤也给他夹了一个,一碟子雪衣豆沙瞬间没了大半,祝月沉气得眉头紧锁,反倒何梦雨因那声“舅母”而笑个不停,打趣道:“咱们家的人有一个是一个,都专情得很呢。”
说着,她一双笑盈盈的眸子睨了祝月沉一眼。
祝月沉耳根一红,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,低声道:“吃饭!”
一餐饭用得其乐融融,就是何梦雨那充满爱怜的目光弄得白藤不大自在,饭毕,祝月沉领着黑白二人又逛了一会消食,食消得差不多了,方在演武场停住脚步。
演武场里有不少年岁尚小的弟子正在比试,祝月沉挑了一处空地,从地上踢起一根树枝握到手里,比了一个起手式:“小螣,来。”